容祈簡直要瘋:「你不早說!」
他算了下此處到井口的距離,正琢磨著應該能在劉魯等人過來之前避開,但忽然聽到人群中一點細微的語聲,到了嘴邊的話就不由卡住了。
紛亂的響動還在接近,雖然並不算太快,但頭上屋瓦被踩踏的脆響,還有草地上跳躍的光斑,都在不停地向著他們的藏身之處聚攏。這樣下去,他們被一大群死士包圍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了。
容祈單手扣住胸前的傷口,指尖猛地按了下去,尖銳的劇痛讓他的頭腦短暫地清明起來:「寂真法師,你回井中去,一旦有機會就立刻去救出人質!眼下賊首慌亂,但他冷靜下來之後或許會讓人去滅口!」
寂真聽到前一句話時還有些遲疑,但聽到後面,不僅一凜:「兩位保重!」說完立即貼著牆根跑向井口。
花羅本想喚住他帶著容祈一起走,卻晚了一步,容祈攥住她的手腕:「阿羅,我不能逃!」
他咬牙低喘了幾口氣,眉頭緊鎖:「我本想著劉魯為人魯鈍,漏網也無妨,但剛才……」
花羅:「什麼?」
腳步聲愈發近了,容祈搖搖頭,撐著花羅艱難地站直身體,低聲極快地說:「同樣是棲鶴島上的一方權貴,王和沒有多少心腹,但劉魯手下的死士卻敢對韋昂下手!」
花羅開始還沒聽明白,但略一轉念,不禁愕然:「你是說——」
無論是利用出去辦事的職務之便,還是有其他的手段,劉魯恐怕都收攏了不少忠於他並且也只忠於他一個人的殺手死士,雖然無法與整個棲鶴島的勢力相提並論,但也絕對不容小覷。
有了這麼一批人手,即便復國無望,劉魯卻仍可以隨時威脅任意高官貴戚的性命,翻手間就可以像當初刺殺裴簡時一樣,再次鬧得京城人心惶惶。
無論是容祈還是朝廷,都絕不想看到這種情況出現。
花羅心底微沉:「但這可以從長計議。」
容祈卻不以為然:「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為何要縱虎歸山?」
他攏了攏衣襟,用花羅披在他肩上的外衫擋住了身前鮮血淋漓的傷口,慢慢從牆角走了出去。
在最後一刻,花羅似乎聽見他極低聲地說:「何況,梅生還在他們手裡。」
花羅一下子怔住。
她垂下頭,越來越近的火光照亮了牆邊的草叢,一滴殷紅的血珠掛在長長的草莖上,晃動了兩下,落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見。
多年的默契讓她隱約猜到了容祈的念頭,不由自主地嘆息一聲——果然,這號稱唯一的心愿只是復仇,為了達成目標甘願化身惡鬼的大傻子,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口是心非的彆扭鬼而已。
既然如此,她便也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就在容祈在一簇簇火光之前展露出真容的同時,花羅聽見那些紛亂而匆忙的腳步聲全都停了下來。
一個耳熟的老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雖然有些急躁,但語氣中仍舊透露出一絲難以形容的玩味:「哦?殿下別來無恙啊!」
容祈靠在牆邊支撐身體,面上卻很是輕鬆,彷彿快要失血過多的並不是他一樣:「當初劉大人給我磕頭道謝的時候那般誠懇,我還以為你至少不該恩將仇報呢。可惜啊,今日我在山裡風吹雨淋,又冷又累,卻又久久等不到人屈尊來報個恩,心中實在是擔心劉大人的安危,這不,就勉為其難地親自來尋你了!」
他頓了頓,笑微微地說道:「誰知人心易變,看劉大人的模樣居然是盼著我早些去死的?唉,我可真是傷心哪!」
劉魯麵皮一抽。
雖然四周都是惟他之命是從的死士和心腹,但自己恩將仇報的事情被掀了老底,還是讓他油然生出一陣惱怒。
他正要說話,旁邊一個心腹湊過來與他耳語了一句。劉魯怒色一緩,皺眉望向山下的方向。
長長的火龍距離山頂又近了一些。
劉魯頓時顧不得再與他胡說八道了,隨手點出兩個死士:「殿下既然已經如此狼狽,只怕不堪奔波,倒不如老臣直接給您個痛快,省得漫長煎熬!」
「不要!」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驚呼。
出聲的是和其他幾個隨侍的僕婢一起被夾在人群中間的蘇梅生,可他前後左右都是孔武有力的死士,他奮力掙扎片刻,卻無法掙脫旁邊人的控制,只能眼睜睜看著被點名的那兩人從人群中出來,抽刀逼近了容祈。
劉魯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蘇梅生,顯然是在琢磨該不該現在一起送他歸西,但或許是顧及到帶出來的僕婢太少,死一個少一個,便裝作沒聽見他的掙扎叫喊,冷哼道:「還不快送殿下上路!」
話音落下,那兩個死士也齊齊舉刀,毫不留力地猛劈下去!
然而,只聽「叮叮」兩聲,兩把刀被不知何處疾射而來的兩支袖箭打偏,下一瞬,寒光之下血花驟綻,兩人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同時仰面倒了下去!
花羅理了理衣袖,從牆角後面走出來,誠懇道歉:「對不住,我仔細想了下,覺得還是更喜歡整個兒的美人,所以這位貌美如花的小殿下實在不方便讓你們拿去劈著玩。」
劉魯:「……」
佛門凈地,哪冒出來的討厭鬼?
花羅偏偏毫無自覺,還抄著手數落容祈:「你說你是不是傻?人家都要砍你了,你還不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針線活不好,萬一砍斷了胳膊腿,難道我還能幫你縫回去不成!」
容祈瞥了眼如臨大敵、一時沒敢輕舉妄動的劉魯,回頭對花羅露出了個純良無辜的微笑:「好好好,我錯了,全怪我,一怪我體弱跑不動,二來怪我沒有敦促你練習女工,三來呢,還怪我識人不清,以為劉大人是個正人君子,卻沒想到原來品性還不如打家劫舍的強盜。」
花羅頷首:「你知道就好。俗話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已經……」
兩人你來我往兜著圈子說了一籮筐毫無意義的廢話,劉魯耐著性子戒備半天,後面有幾個死士繞回來搖了搖頭:「大人,四周並無異樣。」
幾天之內劉魯足足玩掉了上百斤火藥,所以一瞧見兩人這般悠然自得就肝顫,生怕哪處再埋了東西,將他直接炸上天,如今聽說周圍並無異狀,才反應過來那兩人果真只是故弄玄虛拖延時間而已。再瞧見山下的官兵又近了一截,劉魯當即大怒:「好啊,原來我大齊的皇子居然吃裡爬外,幫著姓周的來對付自家!也虧得你還有臉說老夫恩將仇報!來人,殺——」
容祈卻慢悠悠地截斷了他的話頭:「劉大人莫非不想知道寶物的所在了么?」
「什麼?」劉魯殺人的命令下到一半,生硬地憋了回去,噎得調子都變了,他抬手攔住正要行動的死士,「你、你剛才說什麼?!」
容祈笑了笑:「難怪當初范陽大長公主說你資質魯鈍不堪,你不會真以為我們毫無依仗便出來送死吧?」說完,又轉過頭,語帶憐憫地對花羅嘆道:「平時我就讓你多讀點書,你還不聽,你看,這就是不學無術的人年紀大了之後的下場——老蠢物!」
花羅眉毛一挑,論嘴賤她還沒輸過:「這能比嗎?我雖然不喜歡讀書,但我天生就比他腦筋好呀,而且他沒用又豈止是因為不讀書,你看他那殘廢勁兒,出個門還要前呼後擁幾十人侍奉著,還看什麼書啊,會親自去茅房就已是一大壯舉了吧?」
劉魯:「……」
他簡直要氣得七竅生煙,但明知對方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卻又只能忍著氣喝問:「寶物究竟在哪?快些說出來我還能饒你們一命,不然——」他又望向山下,惡狠狠道:「不然的話,老夫已經一把年紀,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
花羅才不吃這一套,笑嘻嘻地學了聲:「魚死網破?」而後笑道:「對了,你提醒我了,你再威脅幾句,我們就帶著寶物一起跟你來個魚死網破唄!」
劉魯怒氣直衝腦門,但緊接著就反應過來:「你們帶著寶物?」他呆愣一瞬,突然精神大振,揚眉吐氣地大笑出聲:「蠢貨!原來寶貝就在你們身上!來人,給我抓住他們!」
這一次的命令總算沒有人打斷了,十來個穿僧袍的光頭死士和他們身後更多黑衣面具的同伴立即一擁而上!
花羅腳尖勾起地上被割喉的屍體,向前踢去,短暫地阻攔了他們的動作,回身摟住容祈的腰,袖中鉤索射出,帶著兩人躥上了房。她在房檐站穩,把容祈推到身後:「自己小心!」
容祈微微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是必然的。光是言語拖延,劉魯遲早會耗光耐心,一旦「逃命」二字在他心中的分量超過那件虛無縹緲的寶物,他便會立刻下令圍殺他們,到了那時單憑他們兩人才是真的回天無力。
所以,必須要在劉魯仍舊覬覦寶物的時候賣一個破綻,促成雙方的爭鬥,唯有如此,那些死士才會有所顧忌,為了不損傷寶物而在打鬥中束手束腳。同樣的,如同釣魚一般,只要讓劉魯以為隨時都有可能從他們身上得到寶物,他便會被骨子裡生出的貪慾和不甘蒙蔽雙眼,暫時忘記逃命!
這已經是容祈在倉促之間能夠想到的勝算最大的應對之法了,唯一的問題就只有……花羅是真的要與那些窮凶極惡的賊人以性命相搏!